2013年10月26日 星期六

散步學:荷風的東京散策

城市不只是追逐流行,向前看或是向錢看,事實上,城市保存更多的是記憶、是歷史,是一層一層消逝的過去。
 
沒到過東京的人也可能知道東京有一條山手線,「山手」源自江戶時代,指的是位於小山丘上且較高的地方,以往是武士或是大名等階層居住的地方,在今日的池袋、銀座或是新宿等地方。
相對於山手的就是「下町」,指的是地勢低下之地,以往東京的下町水道縱橫,隅田川除了作為灌溉之用,也是交通的重要工具。山丘上的城市是上流社會聚集的地方,街道規劃整齊,往來貴族與社會上層;下町則是庶民、工匠和娛樂之地。
 
從江戶到東京,快速的都市化使得山手與下町的界線漸漸消失,之後關東大地震與二次世界大戰的空襲,雖然使得東京已非舊日的模樣,但是今日的淺草、築地、深川、月島、谷中、根津……等地方的發展還是與山手地區不同。
蜿蜒的小巷、帶著點破敗的房子,濃厚的人情味,在不經意的轉角還可以見到一些古意的小店。如果是郝龍斌當政的台北市,會覺得這樣的房子需要「都更」一下,然而,這些房子以及其中居住的人,卻是文學家們喜愛的空間與場所。
 
東京現代化一開始的地方也是從山手地區開始,當西式的樓房在這些地區一棟一棟的蓋起之後,敏感的文學家們卻關心即將逝去的江戶文化,以下町作為書寫的素材,悼念一個舊時代的離去。
有趣的是,描寫下町文化的大部分都是出生良好的社會上層,有些還曾經在國外待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永井荷風出生在小石川金富町的有錢人家,爸爸永井久一郎幕末時就已經看到時代的趨勢,留學美國,在普林斯頓大學取得學位,當時能有那樣經歷的人並不多。
 
雖然並非含著金湯匙,卻也算得上銀湯匙出生的荷風在明治十二年出生,從小爸爸想要將他培養成金融和銀行界的專業人員,然而,荷風鍾情於文學,精通法文和英文,在美國與法國待上五年,所寫的《美國日記》(あめりか物語)和《法蘭西日記》(ふらんす物語)使他在日本的文壇得到了一定的名氣。
留學回來的荷風在慶應大學找到了教職,父親不再強迫他往銀行界發展,讓他得以專心寫作。
 
荷風的作品之中始終懷著濃濃的鄉愁,對於江戶文化的憧憬、下町文化的執著,或許是荷風本來就是念舊、懷舊之人,也可能是留學法國時,讀了歐洲十九世紀世紀末頹廢風格的相關作品。
 
荷風就像是巴黎的波特萊爾,在快速現代化的東京,流連於花街柳巷、傷春悲秋,抱怨現代文明所帶來的破壞,有時他的行為放蕩,或是像個落魄的流浪漢,在街頭踽踽獨行。
散步或許是面對發達資本主義的抗爭方法之一,當所有的人都得按表抄課,汲汲營營於生計,荷風卻是腳踏木屐,手持蝙蝠傘,信步而行,「獨自隨心所欲,慢活過日子,漫步市內遊蕩。」
 
沒有目標的散步,在都市的角落之中行走,「來到電車線後方殘留都市更新前的老街,或仰望寺廟眾多的依山小巷中的樹木,或見到架在溝渠、護城河上不知名小橋等,總覺周圍寂寞的光景調和了我的感情,一時之間令我產生難以離去的心緒。心扉為那些無用感慨所打動,比甚麼都欣喜。」
荷風散步不為了甚麼,就只為了在下町的市場、小巷或是寺廟中看到消逝的江戶文化,他的一生似乎只為了緬懷而活,活在一種情緒之中,冷眼旁觀著世界,抽離於世界之外。
 
當他父親死去後,留下了一筆遺產,不夠他揮霍渡日,但足以夠他不用賺錢也可以到處散步。他結婚似乎也是為了父親而結,父親一死,他就離婚了,從此大隱隱於市,只有他的木屐和蝙蝠傘陪伴其在東京的大街小巷中遊走。
荷風的觀察力相當敏銳,在小巷望見浮世繪的種種、庶民百態,「潛藏向陽大街上看不見之種種生活。有貧窮生活的淒涼,有隱居者的平靜,也有失敗、挫折、窮迫的最終報酬。既有情侶的新家庭,也有豁出性命私通的冒險者。因此,雖然小巷窄而短,但極富趣味與變化,宛如一部長篇小說。」
 
同時他也對街邊的樹木、淫祠、渡船、小橋、溝渠的千姿百態感到無比的興趣,細數路邊的銀杏樹,連路邊的花草也為荷風所眷戀,三色堇、蒲公英等春草,桔梗、牛郎花等秋草,在車前草的花中看到清爽中的蒼白、在莎草的穗子體驗到絹般的細柔。
 
走過山邊或是坡道旁的小廟、關注著頹圮的寺牆和枯萎的籬笆,在雜司谷鬼子母神社的林木間看見夕陽的餘暉,在九段坂、神田駿河台之上遠眺富士山。
荷風在巴黎時喜歡從蒙馬特山丘上遠眺巴黎,不喜歡寬闊修整後的現代馬路,他喜歡高高低低蜿蜒的小巷,最好還有點坡道起伏, 像是銀座和日本橋那種平坦的大道不是他散步的地方,他喜歡帶點距離看東京,從小山丘愛宕山可以一覽丸之內,由御茶水的昌平坂眺望神田川,月圓晴空之夜,則適合從牛込神樂坂、淨琉璃坂眺望「城濠堤壩上連綿老松婆娑之影映於靜靜水面上,任誰都不能不對東京如此絕景驚嘆不已。」
 
有本東京的旅遊雜誌就稱《荷風!》,散步雖然不是荷風所獨創,但其對於東京下町的描寫形成了一股潮流,後人為了紀念荷風,也走過荷風行走之地,緬懷荷風,也為東京留下更多的書寫、更多的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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