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2日 星期一

《告白》與《贖罪》及其影像化



日本的推理女性作家從戰後以來一代一代的傳承,宛如接力棒的傳續,也有如漣漪般的散開,從職業傳承的角度而言,代代皆有新人輩出,從五○年代的仁木悅子開始,七○、八○年的夏樹靜子,九○年代的宮部美幸、高村薰和桐野夏生;從取材的角度來看,則是開枝散葉,推理小說的不同類型皆有人嘗試,而且在類型之中變化,使得推理或是說懸疑小說的活力始終不墬。

女性的推理小說,在性別與偵探小說這種類型之間有什麼關係呢?從推理小說肇始以來,偵探始終是男性的角色,暴力與血腥似乎是男人的場域,女人在推理小說之中總是配角、花瓶或是受害者,不然最多就是蛇蠍美人,她們能引起別人的犯罪而不自己主動動手。推理這種智性的遊戲,在沙文主義下,當然只能屬於男人。女人在推理小說之中當起主角,不管是身為警察、私家偵探或是制裁者,在血腥、暴力的危險環境之中工作,對於男性來說,基本上就是一種挑釁。如同Maureen Reddy所言,女性的推理或是偵探小說,本身就是一種工具或是手段以批評推理小說這種男性沙文主義至上的文類。

然而,或許我們可以追問一個問題,當女性在推理小說之中的角色翻轉,女性作家們或是她們筆下的偵探/解謎者/制裁者(不管是男性或是女性),能夠提供給這種小說類型甚麼樣的刺激與活力?女性的角度不只是模仿男性的權力關係,必須要有一套不同的態度與角度,女性不是那些在街上晃蕩、出入酒吧的單身男性,冷硬派的男性偵探孓然一身,女性的偵探或是解謎者有她們的交友網絡、情感聯繫,不同於男性的關係。



湊佳苗(湊かなえ)在近來日本的女性推理/懸疑小說的寫手之中,無疑是展現女性角度與書寫代表性的一位,從2007年的《告白》和2009年的《贖罪》,寫作形式與結構基本相似,小說中的每一章都是由事件的不同參與者的第一人稱,以主觀的回憶述說事件的過程、細節與心理傷痕。這兩部也分別的影像化,登上電視與大螢幕,《告白》於2010年由曾經拍攝《令人討厭的松子一生》(嫌われ松子の一生)的導演中島哲也執導,松隆子主演;《贖罪》則在2012搬上電視劇,由風格驚悚詭異的導演黑澤清執導,小泉今日子、蒼井優等有名的女優主演。

《告白》的情節是中學女老師在任職的校園游泳池內發現自己的四歲女兒的屍體,剛開始以為是意外溺斃,但後來在她的調查下,原來是班上兩位學生所殺害,但他們的殺人動機不是為錢、為情或是為仇,只是為了荒謬的理由。痛失愛女的老師辭職,不向警方尋求幫助,瞭解真相成為她復仇的動力,青少年犯罪在法律上也只是輕判,無法使犯罪的少年一輩子瞭解其所犯下的罪孽,並且真心的贖罪。在結業式那天喪女的老師向全班學生告白真相,且透露了她的復仇計畫,在犯罪的學生身上埋下了恐懼的種子,讓它在心底發酵,成為制裁與復仇的計畫。



中島哲也所拍攝的《告白》,和其之前所拍攝《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的風格有點類似,指的是其帶著詩意的影像敘事,電影中還穿插著歌舞,宛如是一部一部的音樂MV所串連起來的電影,詩意帶著點歡樂的影像,背後卻是暗藏著深淵般的黑暗,更增加了反差與諷刺的強度。對於中島哲也來說,他對於這部小說感興趣的地方在於:「究竟怎樣才可以將一部用獨白講故事的小說化成影像」。由此激起改編的興趣,「就好像我們用手機通話很輕鬆平常,但要你把談話內容用圖畫去表達就很難了。」

在《贖罪》之中,則是描述五個小女孩,在學校游泳池附近結伴玩耍,一個男子靠近說因為修理器具所需,搆不到游泳池休息室頂上的蓋子,要求玩耍的某位小女孩隨同幫忙,然而,直到夕陽西下都還沒回來。雖然同學都目睹兇手帶走小女孩,但是卻都無法確切的記得他的面孔,使得案情在十幾年之間都沒有突破,受害者的母親也責怪這四個小女孩,如果她們一起隨同,慘劇可能就不會發生了,帶著愧疚的心情和受害者母親的指責,成為她們四個小孩成長的陰影,在命案追訴期即將截止之際,四個長大成人的女孩在心中的陰影之下,雖然走向不同的人生,卻都成了殺人兇手。



黑澤清的電影從《救贖》、《蛇道》、《X物語》到《人間合格》,對於人心底的黑暗與陰影掌握的十分成功,電影總是充滿了陰暗的色調、異於常規的敘事節奏與另人焦慮的氛圍,黑澤清認為:「我想描寫在人世間所遭遇到的恐怖,而這群面對死亡的人可不容易說明自己所遭遇到的可怕到底是在那裡?於是我大膽的把這兩者做一個結合,希望觀眾在看我的作品時可以感覺到那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氛,及人心中邪惡黑暗面的可怕。」由黑澤清指導《贖罪》,每個小孩都在從小遭遇到接近死亡的陰影,由於背負如此的負擔,使她們的人生充滿了沉重,面對世界時總是無法坦然,所見到的世界與正常長大的小孩也不同,黑澤清獨具特色的影像風格恰好與強調主觀敘事的湊佳苗的小說貼近,將每個主角心中的世界予以具像化,故在黑澤清的《贖罪》之中的影像,世界不是正常的世界,它沒有正常的色彩,人物缺乏正常的舉止,呈現出敘事者的視角與世界。

中島哲也與黑澤清這兩個導演,面對一個女性作家或是女性故事為核心的小說,他們的呈現方式就是脫離現實的色彩、線性邏輯與敘事方式,將人物心中的世界呈現出來。



回到女性作家的敘事觀點,湊佳苗小說當中的主角是女性,她們的情感世界、社會網絡或是心情的起伏是小說精彩所在,不是本格派那種重視推理邏輯的鋪陳,畢竟即使找到兇手,情感依然無法回復,事件所發生的創傷仍然背負在受害者、家人與朋友的身上;她也不單純是社會案件的呈現,戰後社會派大師松本清張的角色通常是為了脫離過去的窮困與潦倒,改變自己的身分、人生與認同而活下去。然而,湊佳苗似乎不太在乎這些,在女性的敘事中,外在的大社會固然重要,但不會比上週圍的情感來得重要,與親人、朋友和情人之間的網絡與關係,似乎才是構成她們世界的核心,故在小說的敘事上偏向主觀,她們之間的小團體就構成了一個小世界,不管外在世界如何變化,這個小世界才是她們人生所依賴、所相信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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